在凱因斯的年代,經濟學界普遍認為,世界經濟的中心在英國,英國的中心在劍橋,而劍橋的核心在”國王學院”,也就是”國王學院”中的凱因斯。換句話說,凱因斯對經濟學的影響,在生前即廣受承認。他的「乘數理論」展示了財政政策的有效性,也鋪陳了「赤字支出」可以補充私部門有效需求的不足,並作為一種就業政策。這也符合他貶低貨幣政策的想法,他曾說過:貨幣並不起作用(Money does not matter)。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,而長期以來,經濟學界針對這些議題可說爭論不休。 此外,凱因斯畢生嘗試建立一套超越古典理論的一般理論,強調政府支出的意義,並藉以發展成穩定總體景氣波動的政策工具。為了凸顯短期總體分析的重要性,凱因斯也說了一句廣為流傳(不僅止於經濟學界)的名言:長期來說,我們都死了。
凱因斯關於二戰之後世界秩序的重建藍圖,一直到今天都還深深影響著全球的經濟發展。藍圖中揭示了三個全球性組織作為戰後世界經濟秩序的支柱,包括國際貿易組織(ITO, International Trade Organization)、國際貨幣基金(IMF),以及世界銀行。當然,國際貿易組織一直要到GATT完成八個談判回合之後才正式成立。
凱因斯之所以無兒無女,當然是因為他是個同性戀者。雖然他在四十歲出頭和芭蕾舞星洛波卡娃(Lydia Lopokova)結縭,婚姻美滿,而且凱因斯的第一位傳記作家哈羅德爵士(Sir Roy Harrod)完全未提及他是同性戀的事,但是我認為,如果不提凱因斯與畫家葛蘭特(Duncan Grant)之間重要的愛情糾葛,就不能稱之為凱因斯的人生。這當然等於是向反凱因斯經濟學的批評者繳械,但我認為凱因斯的經濟理論固若磐石,足以抵擋揭露其私生活而招來的砲火。
以貨幣數量學說(quantity theory of money)為例,凱因斯年輕時認為,堅守此說可以測出科學的能力,拒拆此說則顯示「心智的自然畸形」。但幾年後,他卻又摒棄此說;而一九七○年代,此說又起死回生。還有其他許多類似的例子,凱因斯宣稱「有效需求」(effective demand)的理論即是其中之一。
我也藉時間之便,訂正了第一版中某些時間記載上的錯誤,並且重寫了及某些段落。如果讀者有興趣比較兩者,可以參閱第九、十二及十五章的不同之處。未能指出凱因斯在一九一四年之前對貨幣數量學說和機率論(theory of probability)的興趣,以及他在兩次大戰之間所創新的經濟理論,是我的疏忽。它們之間的關聯將留待第二冊作徹底的說明,但我希望自己能夠先指出它們的共通點。
就任公職後,凱因斯在全英第一部會的財政部服務,和某位首相結為莫逆,也任多位首相的顧問。他是馬歇爾(Alfred Marshall)的愛徒,是英國經濟學主流的核心人物。他還是「國家共同人壽保險協會」(National Mutual Life Assurance Society)的會長,是寡頭壟斷的英國金融界裡的關鍵人物。
在文藝方面,凱因斯是英國很有影響的布魯姆斯貝里藝文圈(Bloomsbury Group)的成員。在英國知識份子的眼中,他具有無懈可擊的權威。他之所以達到這樣的地位,部分原因在於他過人的知識和臨機應變的天賦,但另一方面也因為他得天獨厚,才能輕鬆自如地把他的才能揮灑得淋漓盡致。他獨占天時地利,從來沒有生不逢時、懷才不遇的問題。而在他所有的優勢中,最重要的就是他的環境。他生在劍橋,周遭全是學富五車的學者,更何況他父親老凱因斯(John Neville Keynes)和母親愛達(Florence Ada Keynes),也都出身劍橋。
凱因斯能出人頭地,是先祖披荊斬棘的結果。當他五歲時,外曾祖母珍福特(Jane Elizabeth Ford)寫信給他:「你一定很聰明,因為在劍橋長大。」這個邏輯頗有意思。如今,大家一定會覺得,凱因斯家族的孩子之所以聰明,是因為他是凱因斯家族的一員。但是,外曾祖母寫這封信時,凱因斯王朝還未建立,她對凱因斯家族所知不多,只曉得凱因斯的祖父經商有道,她的孫女嫁給凱因斯的父親──一位聰明的劍橋學者。但是,這對於向來高高在上、自命不凡的她,一定覺得凱因斯家族沒什麼了不起。
他父母並未動搖。一八七二年十月二十二日,他在日記中寫道:「他們極力反對我離開劍橋,我只好答應留下。」他們的計畫是讓他撐到五月,「看看是否會改變心意,喜歡數學」。但是,跟隨劍橋知名的數學大師羅斯解題,卻讓他心生絕望。到那一年的聖誕假期,他作了決定,寫信給他的導師賽爾(C. E. Searle,後來任彭布羅克學院院長),表示自己想放棄數學,改習道德哲學。「我並沒有徵詢他的意見,因為我已經作了決定。」但父母依舊堅持己見,法斯特也鼓勵他繼續研習數學。他在一八七三年一月回到劍橋,「嚴重憂鬱。我真懷疑自己回到劍橋的決定是否正確。頭痛依舊。」他求見塞爾。「他很親切,而且說他覺得我該拿研究員獎學金。他的建議,加上法斯特的勸告和爸爸的期待,讓我終於決定繼續唸數學,到五月再說。我覺得這個決定不太明智,但至少可以讓其他人滿意。」